不知過了多久,步安從大殿推門而出,卻見宋蔓秋仍舊遠遠站著,仿佛不舍得就此離去。
只是忽然瞧見步安出來,她也有些慌亂。
步安下意識朝她笑笑,卻自知渾身是血,即便臉上掛笑,也嚇人得很,索性低著頭匆匆離去。
回到寢宮,宮女們見他這副模樣,嚇得魂不附體,步安也懶得去管,徑自脫去血衣,去御清池中泡著,上上下下搓洗干凈,又換上了新衣,然后躺在庭院藤椅上,看著天上的流云發呆。
不知何時,一雙玉手攏住了他披散在身后的長發,略顯生澀地用梳子打理。
步安一時有些驚訝,這寢宮里的宮女們向來怕他,平素只要不去召喚,幾乎時時都躲著,今日怎么突然有人敢來給他梳頭了。
正納悶著,忽然聽到宋姑娘的聲音在腦后響起。
“公子……祖父常說,慈不掌兵。”
步安微微一驚,他有女鬼虞姬傍身,不怕有人靠近偷襲,只是來人是宋蔓秋,那女鬼才一聲不吭吧。
這聲安慰,放在以往,步安也許只是一笑而過,此刻聽來,卻別有一番滋味。
“宋姑娘,”他任由宋蔓秋梳頭,仰著頭悠悠問道:“你覺得外頭現在會是什么模樣?”
“圣上大約已經動手了。”宋蔓秋嘆道。
“是啊,”步安面色漸冷:“年前廢中書省便是先兆,歷經逐月之變,天下儒門,恐怕人心渙散,正是他趁機除去心腹大患的良機。首當其沖的,不是屠家,便是宋家。”
宋蔓秋手上一滯,長吁一口氣道:“公子殺人,原來是要借天下儒門之力,解屠、宋兩家的危局。”
“我那師尊太過剛正,滿腦子都是舍生取義。眼下朝廷已得昆侖虛相助,若不使些非常手段,仍舊按部就班,循規守矩,縱使宋、屠兩家聯手,也斷無生機。”步安閉上眼睛,“假如非要死人,不如死些不相干的人,你覺得我這念頭,是不是太過殘暴了?”
“公子……”宋蔓秋沉吟良久,手上的梳子也停在一半,好一會兒才道:“天下儒門真有不相干的人嗎?逐月之變,圣上何曾在意過這四千儒生的死活?他不過是要借桃花源陣,令我等死生難料,使天下儒門患得患失、首尾難顧罷了。眼下已是儒家生死存亡之際,不以這幾千條人命相逼,勢必慘死十倍之數。”
步安笑得欣慰,隨即苦笑嘆道:“可這世上總有我師尊那樣的人……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。”
“日子一長,她自會明白的。”宋蔓秋柔聲勸道。
“恰恰相反,日子一長,我怕她心魔難除,命靈受損,修為難保。”步安無奈道:“所以這趟出去,我打算退出天姥書院了。”
“啪!”
宋蔓秋驚愕之下,竟然連牛角梳都落在了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