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蔓秋半天說不出話來,眼淚已經沾濕了衣襟。水天界中,櫻洲島畔,公子三步之內,做長短句為她師尊招靈,頭一句便是“天接云濤連曉霧”……當時船上沒有外人!
她畢生學儒,對這等巧奪天工的詞句,簡直過目不忘,更何況是出自公子之口,當下便含淚答道:“星河欲轉千帆舞……”
心娘第一回替主人辦事,也擔心捅出簍子,給主人留下辦事不利的印象,從此失寵,這下確認眼前人必是宋蔓秋姑娘無誤,才將主人流落牛脊山下牛尾村,暫時不便走動的消息一一道明。
而此時此刻,當宋蔓秋帶著心娘,不舍晝夜地趕來牛尾村,打聽了楊二家所在,站到了這間不起眼的茅草屋門口,看到了日夜思念的那個人影時,半個多月的凄苦斷腸,剎那間化作無盡的歡喜,連流到唇邊的淚水都仿佛是甜的。
因此,當步安指著趴在地上的鄉下漢子,說這是救他性命的恩人,宋蔓秋便迅速拿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,盈盈萬福道:“楊大哥恩德,小女子沒齒難忘。”
楊二模樣奇怪地扭著頭,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,他根本不敢想象,會有這等高高在上的官眷對自己行禮稱謝,同時又有些錯愕,心說這女子無論容貌氣質,還是穿著打扮,都仿佛天上的仙子一般……那住在他家的這位兄弟,豈不是比縣太爺還要顯貴?
可他又實在難以將身穿麻布短打,手持竹拐,晚上有干草墊睡,早晨有糙米粥喝,便心滿意足、別無所求的步安,與達官顯貴聯系起來。
那小眼皂吏直到這時才從渾身發麻僵硬的狀態中恢復過來,回想先前情景,愕然驚覺,那句“得饒人處且饒人,弄出人命畢竟麻煩”原來不是向他求情,而是另一個截然相反的意思。
也虧得他反應奇快,反手便是一個耳光抽在身后幫閑的臉上,幾乎使上了渾身氣力,將那幫閑半邊臉都抽腫了起來,又沉聲補上一句:“你個畜生,誰許你動粗了!”
不等那幫閑反駁,小眼皂吏便撲通一聲朝著楊二女人跪了下來,頭磕在堅硬的泥地上,額頭磕破了都兀自不覺,仿佛心誠之極地哽咽道:“大嫂恕罪啊!是小人瞎了眼,竟帶了這畜生出來辦事……有道是一報還一報,大嫂盡管拿棍子掄,拿刀子捅!只要能出了這口氣……”
楊二女人方才還被這小吏的兇相嚇得哆嗦,這會兒情勢急轉,倒有些難以適應,將信將疑地看看這小吏,又看看剛剛打了她一記耳光,眼下卻是被嚇傻了的幫閑,待到去看自家男人時,眼神中絲毫沒有平日里的潑辣,自剩下怯弱與緊張。
楊二也不知如何是好,倉促間仰頭去看步安,大約是要聽他的意思。
就在這時,一個矮小玲瓏的人影鉆進屋來,朝步安道:“公子小姐心善見不得血,不妨移步,讓心兒留在這邊替恩公做主,討回公道罷……”
這小兔妖果然機敏,見有外人在場,便稱呼公子而非主人。這還不算什么,她跟了宋蔓秋一路,便瞧出這位必是她將來的主母,此時故意挑起大梁,讓步安與宋蔓秋移步,實際是要給他們機會,說些久別重逢的貼心話……先不管步安這么看,宋蔓秋必然對她心生好感。
而她說公子小姐心善見不得血,顯然是托詞,但總好過直截了當說公子小姐敘舊重要,恩人安危倒在其次吧?
“行!莫要鬧出人命。”步安心下舒坦,一邊走向屋外,一邊卻瞥了眼心娘,覺著讓這小兔妖伺候蔓秋,倒比留在自己身邊合適,只是將來斗起心眼,晴山和素素那邊,多半是要吃虧了。
咳……雄圖霸業八字尚無一撇,宮斗戲碼倒眼看呼之欲出了。
他翻翻白眼,微笑著看向宋蔓秋。宋蔓秋哪里知道他在想些什么,只是乖巧地跟著他走出茅屋。